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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百四十四章:迎刃而解 (1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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凱之,確實功底深厚,何況,他的情況已經在試卷之下特別做了說明,似乎……也情有可原。

他搖搖頭道:“單憑這個?鄭公公,你這也未免太過自信了一些吧。”

鄭文非但沒有皺眉,反而嘻嘻一笑,一臉陰險的樣子道:“若只是這個,倒也難以證明,可若是咱把事情做絕一些呢?府試生員曾環,一直希望能進入學宮裏讀書,若是有人能保薦他進入學宮,他是什麽事都敢做的。”

要進入學宮,對於尋常的大陳讀書人來說,幾乎可謂是難如登天,除了能高中舉人,並且還需名列前茅,除此之外,便是的有王公貴族的保薦,那曾環就是因為學問太差,難有高中的機會,這才起了巴結鄭文的心思,希望借此機會,另辟途徑。

“除此之外,當初閱卷的一個學官,此人前些日子,受到了提學都督的排擠,因此心裏懷恨在心,只要到時給他安排一個前程,他定是什麽事都敢做,什麽話都敢說。”

又是栽贓?

這栽贓,有這樣的容易?

張儉一臉鄙夷地看著鄭文,覺得這鄭文逼格實在太低,有一種羞與他為伍的感覺,他諷刺道:“是嗎,鄭公公果然周到啊。”

鄭文哪裏看不出張儉的弦外之意,卻不為所動,依舊一臉勝券在握的樣子。

“這種種的事,咱都會安排妥當的,這一次保準一咬一個準的,張公放心便是。這陳凱之,欺咱太狠了,咱好歹是宮裏的人,是監考官,他仗著與提學和那姓包的關系,興風作浪,咱現在只得仰仗張公了。”

鄭文在宮裏,確實只是個不起眼的小角色,即便來了這裏,名為監考官,可權責卻不大,現在急於要報仇,便可憐巴巴地看著張儉。

張儉眼眸輕輕一瞇,冷冷一笑道:“你以為這是兒戲嗎?這陳凱之的學問精深,豈是你想顛倒黑白,就能顛倒得了黑白的?”

鄭文眼眸一閃,卻是嘿嘿一笑:“不,他學問再精深,也無濟於事,實不相瞞,這一次,咱將他安排在了丁戊號的考棚。”

“丁戊號……”張儉呆了一下。

他是主考官,在來之前,肯定是做足了功課的,對於這個鼎鼎大名的丁戊號考棚,豈有不知?

可……這個棚不是不能用了嗎?

張儉聽罷,臉色變得愈發的深沈起來,目中幽光閃爍,別有深意地看了鄭文一眼:“那個丁戊號?”

“就是那個。”鄭文一臉得意地說道:“考生多,考棚不足,就只能開啟了。”

張儉已板起了臉:“噢,老夫知道了。”

這個鄭文還是老奸巨猾呀,用這樣的辦法整治陳凱之,這考棚本已禁用了,可是現在以考棚不足為由讓陳凱之坐這考棚,就算將來朝廷追究起來,他也是有足夠的理由辯駁。

“張公,您這是……總要給咱一個準話啊,咱可還得仰仗著張公報仇呢。”鄭文一時急了。

張儉冷笑道:“這是你的事,與本官何幹?”

鄭文身軀一震,他頓時就明白了張儉的意思,心裏忍不住痛罵,這個老狐貍,還真是一點幹系都不想擔著啊,一切的事都是咱安排,到時若是出了亂子,便是咱被頂出去來背這黑鍋。

可心裏雖是罵,事到如今,鄭文卻是半分都不甘心,要張儉為他再做點什麽,看來是不可能的,但至少能不壞他的事就行。

他咬牙切齒地道:“好,張公高坐便是。”

張儉卻已端起了茶盞,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,當真是將自己撇清得幹幹凈凈,他至多只做一個公允的審判官,至於鄭文要做什麽,就和他沒有關系了。

對於這鄭文,他心裏的本能是厭惡的,只是……那陳凱之……

陳凱之啊陳凱之……你卻不知,木秀於林、風必摧之啊,那《洛神賦》成全了你,也將毀了你。

大考在即,而今金陵的所有客棧,都已經住滿了各地趕來的考生。

陳凱之每日在家中讀書,倒也清靜,偶爾,他便去恩師那兒整理一些文稿,吸收一些知識。

此次大考,其實最重要的反而不是經史,而是文章。

因為是連考三天,所以考試的內容不少,只是天下的學子都知道,其他的,無非是一些記憶題,只要將四書五經俱都背熟了,便不成問題,除此之外,便是策論。

策論側重於解決實際問題,不過即便策論考得好,可是多數閱卷官都出自清流,即便策論答的再好,也難以入其法眼。

唯獨是這文章,卻是重中之重,其他的題只要做到不失分,便無問題,而文章卻決定了這場考試,考生能達到什麽高度,因為幾乎所有閱卷官,都將文章當做重點,無一例外。

陳凱之每日要作一篇文章,日夜不敢懈怠,做了文章之後,便送去恩師那兒請教,而方先生眼光毒辣,也是對他費盡心機的,細細地分析陳凱之文章中的缺點,接下來,便因材施教,盡力去彌補陳凱之的短板。

春去冬來,轉眼之間,已到了開春。

貢院已經開始封閉起來,附近的街坊也都派駐了人馬,而今這裏,如水桶一般,便連行人都需繞道。

寒意慢慢散去,江南的煙雨時節,本是百花齊放,綠意盎然之時,可是現在,大多數人無心去踏春,都將心思放在了這場考試上。

關於鄉試的議論,總是不絕於耳,各種流言蜚語,竟是滿天飛。

其中最令人有興趣的流言,便是上一次府試案首陳凱之作弊了。

也不知是誰先流傳出來的,一時之間,竟滿城風雨,這等消息,自是有人相信,有人不信。

相信者,多半懷著見不得人好的心思,可不信的也是極多,大多數金陵人,總還記得陳凱之的恩情,反是來趕考的外鄉人,對此議論最多。

陳凱之對此,也不過是不以為然罷了,在這大陳朝,哪一個案首不是被人誹謗議論的?只要考砸的人,總不免要鳴冤叫屈,大叫不公,畢竟人都是自戀的,總覺得自己比別人強一些,自己落榜,別人是案首,如何能夠接受?

對陳凱之來說,對付這等流言的最好辦法就是沈默,然後用豐富的考試經驗去打敗他們。

就這樣,大考之期已到了。

縣試、府試,在大陳俗稱為小比,而鄉試、會試,則被稱之為大比,可見其重要。

陳凱之清早提著考藍出門,卻不急著去貢院,因為此時還算早,至於考藍,裏頭則裝著這兩日的飲食,還有清水,筆墨之類。

現在天色昏暗,不過是卯時一刻,他先到了縣學,而在這裏,恩師的書齋已是燈火通明,想必方先生知道陳凱之今早會來,所以也早早起了,在此等候。

陳凱之到了書齋前,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,朗聲道:“弟子陳凱之,給恩師問安。”

門開了。

已是一身儒衫綸巾的方先生爾雅地信步出來,深深地註視地陳凱之道:“凱之,準備好了?”

“是。”陳凱之擡眸,看著自己的恩師,竟有一些的感動。

努力了這麽多日子,為的就是今天,鯉魚躍龍門,也只在今日。

而為了今日,不知多少的日夜,秉燭苦讀,多少個清早來到這裏,向自己的恩師求教。

也就在今日,自己要朝向遠大的前程,奮力一搏,他無懼於流言蜚語,也無視那些因為貧賤出身所帶來的輕視。

從拜入方先生門下開始,他就確定了一個目標,這一條坎坷的功名之路,他早已決心走下去,並且願意一直走下去,直至終點。

他的運氣也算是好,恩師是一個有真才實學的名士,雖在一開始並不接受他,可漸漸的對他用心,甚至到了後來,可謂是傾囊相授。

陳凱之將考藍放下,拜倒在泥地裏,朝方先生一拜,聲音竟有些哽咽,鄭重其事,嘶啞的嗓音從口中逸出。

“學生……是來謝恩的,恩師諄諄教誨之恩,學生難報萬一,請先生受學生一拜。”

方先生沈默地看著陳凱之,他站在廊下,任由屋檐下那大霧所凝聚的霧水打濕了他的衣襟、衣袂。

看著跪在泥地裏的陳凱之,他深深地吸了口氣,沒有去攙扶陳凱之,接受了這大拜之禮,他本想說一句,好好的考,可是這一句終究是吞了回去,只是深深地凝視著陳凱之。

“你是個極聰明的人,今日即便不中,將來遲早也會高中,恩師對你抱有極大的期望,老夫沒有什麽贈你,卻只有一句話相送。”

他竟也被陳凱之所感染,眼眶不自覺的也有些發紅,一字一句地道:“今日之後,無論前程如何,為師只望你,既不要對於功名利祿過於上心,而迷失了自己的本心,也不可因而膽怯,其實許多時候,看淡一些,從容一些,也未嘗不可。可最緊要的是……”

說到這裏,方先生頓了一下,在陳凱之的炯炯目光下,繼續道:“最緊要的是,要做一個好人,一個像你師兄一樣的君子。”

陳凱之只頜首點點頭:“學生銘記。”

只是……怎麽又有師兄,師兄是什麽鬼?

陳凱之心裏一聲嘆息,終於挎著考藍,匆匆往貢院趕去。

待到了貢院,陳凱之順著人流捏著考號進入貢院。

這裏已是人山人海,真正有資格考試的人並不多,反是來送考或是瞧熱鬧的人不少。

烏壓壓的一片,像是看不到盡頭,陳凱之進了貢院,拿了考號給嚴正以待的差役查驗。

這差役見了‘丁戊號’的考牌,臉色微微有些變了,同情地看了陳凱之一眼:“先去明倫堂拜見大宗師,再朝左拐,即到!”

陳凱之謝過,接著進入了重重閣樓,至明倫堂,張儉已與眾考官早就在此高坐了,他坐在首位,王提學在左,鄭文在右。

陳凱之徐步進去,按著禮節,朝張儉行了個禮:“學生江寧縣生員陳凱之,見過大宗師。”

張儉頜首一笑道:“去吧。”

並沒有說什麽多餘的話。

陳凱之也懶得再行什麽虛禮,不搭理最好,便匆匆出了明倫堂,順著那差役的指點,終於……找到了自己的考棚。

有人見陳凱之已往丁戊號考棚去,頓時擠眉弄眼,陳凱之見了這考棚,方才知道,為何這麽多人對此深有懼意。

這裏正對著一處甬道,一旦起了風,便有穿堂風吹來,一般的鄉試,不是在深秋就在春季舉行,這種時節,若是一直任風吹上三天,怎麽吃得消?

最可怕的是,在這個春雨綿綿的時節,一旦下了雨,這裏的處境就更糟糕了,考棚是三面圍起來的小建築,等於是敞開的一面,極容易灌水進來,再加上這裏潮濕,這等陰冷的環境,白日倒還罷了,一到了夜裏,尋常人就更加吃不消了。

這丁戊號,從方位上的不合理,其實牽涉到的,卻是風水問題,在風水上來說,這是極陰之地,若只考半天,倒還能忍受,可是三天的時間,卻是任何人都難以忍受的。

想來,許多考生在此被風一吹,被雨一淋,再加上這春季本就是疾病高發季節,不但大大影響了考試發揮,生病也是常有的事。

陳凱之卻是旁若無人地走了進去,接著便有差役來放下了敞開一面的搭板,將陳凱之鎖在其中,差役面無表情,似乎覺得這個考棚晦氣,便匆匆離開了。

陳凱之一進來,方才知道這裏的環境有多惡劣了。

穿堂風一來,恰好自己身後有一處小窗,於是冷風嗖嗖,直接刮著陳凱之的面而過,初時的時候,還算是涼爽,可是陳凱之知道,若是這麽多一直吹著,免不了要頭昏腦熱,引發感冒或是肩周炎。

陳凱之將筆墨都從考籃裏取出,擺在案上,定了定神,卻也不覺得異樣。

這陰風一直刮過,等文吏部開始舉了牌子放題,第一日的題是最簡單的,題目是“以佐王建保邦國”。

這等題看似是簡單,只是讓你默寫出題後的文章一千字。

可是四書五經,再加上大陳的國史,洋洋數十萬言,若只是讓你從中默寫出一篇文章倒也罷了,偏偏人家是從這數十萬言裏隨手挑出一句話來,然後讓你繼續默寫後頭的一千字。

此題說難也難,說不難,又是難如登天。

若是一個生員不能將這數十萬言背得滾瓜爛熟,這第一場考試,只怕一個字也背不出。

陳凱之心裏默記著,只沈默了片刻,便從周禮之中記起了這句話的出處。

於是他鋪開卷子,提筆填寫:“以吉禮事邦國之鬼神示,以禋祀祀昊天上帝,以實柴祀日、月、星、辰,以槱祀司中、司命、飌師、雨師,以血祭祭社稷、五祀、五岳……”

此題出自周禮中的《春官宗伯·大宗伯》,陳凱之只寫了一千字,便收了手。

其他的考生,有的在努力地記憶,也有的已經開始動筆了,陳凱之在抄寫的過程之中,方才意識到了這丁戊號考棚的厲害之處,真是陰風陣陣啊,這穿堂之風,被特殊建築結構而導致的氣流從未停歇。

一開始還好,可是這陰風一直對著腦袋吹,漸漸便覺得頭有些沈重起來,眼下天才蒙蒙亮,才一個時辰,他的身子底子還算不錯,可若是繼續呆三天……

陳凱之漸漸變得焦躁起來,不過等他強令自己冷靜起來,體內的氣流似乎在泊泊運轉,游走於各處,漸漸生出了一些熱量,這氣流,似乎開始散遍全身,漸漸的,渾身非但沒有被這陰風所侵襲,反而……有一種暖暖的感覺。

體內的氣宛如受控一般,陰風愈冷,氣息的運轉便越快。

慢慢的,陳凱之竟不再受這陰風的影響。

作完了第一題,陳凱之舒展了一下腰肢,渾身上下竟有一種舒適之感,他穩穩地坐在考棚裏,變得百無聊賴起來。

只第一題,怕是要難倒一些平時不太上進的人吧。

接著便是第二題,第二題的牌子舉出來。

而這題,才真正開始增加難度了。那文吏舉著木牌在一個個考棚前走過,木牌上就用朱漆筆寫著:“正月初,帝臨金陵。”

陳凱之看著這短短的七個字,目瞪口呆。

臥槽,坑爹呢這是。

他早就料到,經史的第二題一定有難度,可是萬萬想不到,竟難到了這個地步。

因為這句話,肯定是出自實錄的,也就是說,這是大陳朝的實錄。

而大陳朝歷經了五百年,已有三十餘帝。這是什麽概念呢?

從太祖實錄開始,再到文宗實錄、孝宗實錄……朝廷所修的實錄的,足足二十七本。

這還不是最厲害的,最厲害之處就在於……正月初,帝臨金陵這七個字可怕之處在於,金陵作為大陳南方的別都,足足有二十多個皇帝到過金陵。

這帝臨金陵四個字,幾乎出自每一本實錄。

現在,這個考題出來之後,考生需要將接下來的經史默寫出來。

那麽,但凡對大陳經史稍有背誦的差一丁點的人,都無法猜測,這個帝,是大陳哪個帝皇?

即便是陳凱之,也覺得難度極大。

他不得不聚精會神起來,開始默誦大陳經史中每一個帝臨金陵的細節。

文宗皇帝不可能,他的實錄中,只記載了七月臨金陵。

武宗皇帝倒是在一月初起駕金陵的事,不過陳凱之分明記得,那一句是:一月初,武宗南狩。

因為那時,恰好南方的山越人作亂,武宗皇帝駕臨金陵,所以沒有用帝臨金陵,而是先帝南狩的字樣。

無數的經史,仿佛都陳列在陳凱之的腦海,這一個個字符,竟如生生印在陳凱之腦海一般。

若是別人,一定會出現記憶混淆,因為這個題太常見了。

最終,陳凱之在腦海中搜檢出了這七個字的出處,是太祖實錄,太祖實錄

第三卷中,曾有一月初,帝臨金陵,而接下來是……

心裏想定了,陳凱之的目光越顯神采,利落地拿起了筆,隨即筆下龍飛鳳舞,在卷在寫下:“乃召金陵衛曾言,曾言進江寧祥瑞,太祖乃斥其勞民,罰俸……”

這等枯燥的實錄,其實最是繁瑣的,可陳凱之卻是一清二楚,也是倒背如流,於是筆下虎虎生風,一字不漏的寫下來。

而此時,考棚裏的其他學子,竟都開始搜腸刮肚起來,絕大多數人,倒是將四書五經背得還算是熟的,否則也不可能考上生員,可是這題確實是太刁鉆了,以至於讓人無法辨認這到底是哪個皇帝降臨了金陵。

畢竟可能自己背誦時一字之差,整個答題便算是徹底完了。

可即便是能確定是太祖實錄的人,一些細節,怕也記不甚清,他們拼命地回憶,可總會免不得會有幾字之差。

陳凱之這時不免有些感嘆,若不是自己這倒背如流的記憶力,單這浩瀚如海的無數文史,怕是沒有十年的苦讀,單憑這個題,是休想作答了。

正午的時候,他匆匆地吃了從考藍裏準備的蒸餅。

兩個題都做完了,第一日的考試就算結束了,倒是那陰風,陳凱之卻不覺得有什麽難受了,體內的氣息似乎隨時在抵擋著這股給陳凱之帶來不適的陰風,反而令陳凱之渾身都舒暢無比。

下午歇了歇,等到了天色晚了,許多人還未做完題,顯然有人游移不定,還在拼命地回憶,生怕出現絲毫的錯誤。

貢院裏,點起了一盞盞的燈籠,而在這春日的夜裏,溫度下降得厲害,不少生員取出帶來的衣衫,也依舊是冷得跺腳。

而至於陳凱之這丁戊號考棚,那夜裏的寒氣夾雜著陰風呼呼吹來,若是尋常的生員,此時只怕早已吃不消了,過堂風絕不是好玩的事,何況還是在這疾病高發的春日,還是夜間?

可陳凱之卻是坐定,似游戲一般,想要控制出身體的氣息,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覺到一絲絲的熱氣自他的身體裏冒出來,裹了帶來的袍子,便倚著考棚的墻壁開始打盹。

明日還有第二場考試呢,自該早些休息才好。

第二日起來,陳凱之精神奕奕的,這一夜的風寒,竟是拿他一丁點辦法都沒有。

陳凱之不禁心裏慶幸起來,幸好學了這《文昌圖》,否則後果真的難料了,至少他知道從前的身體,是無法抵擋這股寒氣的,能堅持第一場考試就已算不錯,這一夜過去,若是不病,都有鬼了。

而與此同時,明倫堂裏燈火冉冉,第一日收來的考試試卷,已經開始進行閱卷了。

數十個閱卷官,將這糊名的試卷統統擺在了案頭,開始緊張地進行批閱。

今日這兩題,第一題倒還好,幾乎人人都有印象,至少有八成人能答中,其他的,可能會有一些記憶上的疏漏,或者是一些錯字,不過也無傷大雅。

可是第二題就厲害了,這是大陳朝的陷阱題,只這一題,就可直接刷掉六七成的考生。

閱卷官一般分為兩種,一種是禮部右侍郎張儉所帶來的一批禮部官員,還有一批,是以王提學為首的學官。

鄉試的舞弊,已是完全不可能的。

因為每一份收上來的試卷,都會進行糊名。何況這題的答案很明顯,對了就是對了,出了錯就是出了錯,根本沒有運作的空間。

再者,這地方的學官以及禮部的官員交叉閱卷,在根本不知道考生是誰的情況之下,想要作弊,真是難如登天。

王提學坐在張儉下首的位置,對於這場考試,他還是極看重的,這一次出題過於刁鉆,因此閱卷起來,也是極為輕松,有的卷子,只看第一句話,便可直接淘汰。

至於那些記熟了這是《太祖實錄》的,倒是需要認真閱卷了,因為即便有人能背下,卻也不代表會遺漏一些字句,甚至可能記憶發生混淆,這可是洋洋灑灑的千字文啊,除非倒背如流,出了一點錯也是正常的,因此考官的職責,就是從錯誤的多少評選出優劣。

王提學看了一份又一份試卷,心裏苦笑。

即便是答對的考生,其試卷也是多有遺憾,大的問題不少,即便是小問題,也讓人遺憾。比如文章中明明是斥其罰俸三年,有人記憶混淆,竟以為是一年;也有明明這裏該用“鎮”的,偏偏,卻用了“彈”字。

這等錯誤,不勝枚舉,王提學倒也覺得情有可原,大陳歷經二十多帝王,這實錄越來越多,能記下來七七八八就已不錯,想要一字不差,簡直難如登天。

他正細細看著,卻是突然聽到有人道:“咦,真是怪哉。”

王提學不以為意,只輕描淡寫地看了對面案頭的考官一眼,卻沒有深究,繼續認真閱卷。

卻聽那考官對隔壁的考官道:“你來看看。”

王提學也沒有註意,直到片刻之後,另一個考官道:“還真是奇了啊。”

王提學聽到這聲音,方才皺眉,考官閱卷,怎麽能如此輕慢呢?雖然他不是這一次的主考,只是協助閱卷,可畢竟是提學,便不免板著臉,冷冷地朝那方向看去。

可是在那邊,湊上去的考官竟是越來越多,以至於連張儉也被驚動了。

張儉咳嗽一聲,才道:“怎麽了?”

那考官連忙站起來,朝張儉行了個禮道:“張公,今日這裏有一張卷子,連續兩道題,竟是一字不差。”

張儉的面上頓時露出了詫異之色,因為一般情況之下,有一些錯誤,就已算是優了,即便少了一段,也可勉強算是合格,可是一字不差的,大陳朝的歷史上也不是沒有,可沒有幾場鄉試,卻是難見的。

畢竟現在的考題是越來越刁鉆古怪,對生員的難度越來越大了。

閱卷本是枯燥之事,此時,張儉倒有了幾分興致,伸手道:“取來老夫看看。”

那考官連忙將卷子呈上,張儉便垂頭看起來。

這個題是他出的,所以對於答題再熟悉不過,他一副挑剔的樣子,細細地低聲誦讀,全文讀完,面上便再也忍不住的露出了詫異之色。

他看著這糊名的卷子,還有這端莊的楷書,不禁啞然,驚道:“還真是一字不漏。”

接著他又看上一個考題,是關於那周禮的,發現竟真的亦是一字不差。

“金陵才子,真是不容小覷啊。”張儉不由動容,朝王提學看了一眼。

王提學想不到自己的治下,竟還有如此難得一見的生員,心裏自別提多高興了,不禁莞爾一笑,捋須道:“張公謬讚。”

“不是謬讚。”張侍郎很直接地道。

雖然對陳凱之憎惡,可畢竟是禮部侍郎,理論水平卻是有的,此次主持鄉試,他也有心想要發掘出一些人才,將來好為自己,甚至是自己背後的人所用,因此格外的重視:“真是讓老夫大開眼界,老夫記得,這種題能全部默對的,已有六年不曾見了,六年前,長安的鄉試,有一生員悉數答對,他不但中了鄉試,而且在學宮之中也是極出彩的人物,後來中了探花,是嗎?”

王提學微微笑著點頭道:“不錯,下官記得,此人乃是戊丙科的趙探花。”

張儉不禁感嘆:“不可多得,不可多得啊。”

一旁的考官亦是紛紛點頭,露出欣賞之色,對這考生也很是佩服,因為即便他們,也不敢說完全沒有錯漏,因為這太難太難了,大家紛紛頜首微笑:“看來這金陵又要出大才了。”

“真是讓人大開眼界啊。”

“這是王提學教化之功。”

“或許也是張公將文氣傳給了他吧。”

在這明倫堂裏,氣氛變得活躍起來,在這油燈冉冉之下,閱卷官們搖頭晃腦,捋須侃侃而談。

張儉也只是淡然一笑,在這歡暢的氣氛之下,提了筆,在這試卷之下,寫下了:“極優”二字。

這兩道題,固然未必能讓一個考生一次中舉,卻屬於一個加分項。

何況,能對四書五經以及大陳史料如此耳熟能詳之人,這樣的人,其他兩場考試,想必也絕對能脫穎而出。

真是大才啊!

張儉淡淡一笑,四顧左右:“真想知道這個才子是誰。”

在這一片和諧中,清晨的曙光初現,暖陽灑落下來。

此時,陳凱之已小心翼翼地鋪開了新的卷子,接著自考藍裏取出清水和蒸餅,開始慢吞吞地咀嚼起來,就著清水,硬邦邦的蒸餅入口,雖是開頭難入口一些,可漸漸的,也能嘗出一點滋味。

時光並不會因為這場鄉試而變得慢一些,第二日的考試開始。

銅鑼聲一響,第二場考試的考題在文吏舉牌下放出來。

這一次的考題是《治私鹽疏》。

這是策論題,無非是讓學生以上疏的方式,各抒己見,各陳私鹽之害,以及朝廷治理私鹽的方法。

這個題目,在許多考生的意料之中,因為前些日子,鹽販鬧的太厲害了。

陳凱之看著這題,深吸一口氣,亦是開始認真構思起來。

其實站在現代人的角度,陳凱之能夠站在巨人的肩膀上,解析私鹽販子,以及提出一個較為新穎和契合實際的打擊之法。

可是他知道,這種奏疏,其實只是清談而已,所謂的策論,並不是提出最實際的辦法,而是提出一個讓考官們滿意的辦法。

這其中可謂天差地別。

陳凱之微微凝眉,細細捋著思路,考官們究竟會喜歡什麽樣的答題呢?

關於這一點,他倒是多少能捕捉到一些的。

考官都是什麽人,都是讀書人啊,且大多都是翰林出身,他們和包虎是不同的,因為沒有接觸過實際的工作,所以最喜歡的,恰是大道理。

所以陳凱之只能講大道理,他覺得這些東西,很是違心,卻也明白,這是自己中舉的唯一途徑。

陳凱之沈默片刻,便開始落筆。

一日下來,到了傍晚,差役方才來收卷,這一次,差役奇怪地多看了陳凱之幾眼,顯然是有些意想不到在丁戊號考棚的陳凱之,竟還沒有趴下,甚至從精神看上去還算不錯。

陳凱之交了卷,便又吃了蒸餅飽腹,靠著考棚休息。

當天夜裏,那個數十個閱卷官依舊在明倫堂裏閱卷。

不過第二場考試的閱卷工作,卻很是不易了,沒有幾天時間,是閱不完的,所以閱卷官們也不急,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,若是遇到了好的答題,就不免要朗聲誦讀,氣氛倒也融洽。

張儉也隨手翻著試卷,突然目光一頓,似是被一張卷子所吸引,他先是眉頭一皺,隨即這雙眉又飛快地舒展開來,忍不住道:“好策論啊。”

考官們便紛紛擡眸看向張儉。

卻見張儉撣了撣這糊名的卷子,有點往下地激動道:“真是好文章,看完此文,真真是有一股凜然正氣撲面而來,其他的文章,要嘛格局太小,要嘛便是略有不足,唯有這篇文章,堪稱典範。打擊鹽販,靠的是什麽?總有人說什麽朝廷要嚴厲打擊,設各路關卡,而這篇文章,卻是要倡導教化,所謂教化興,則天下寧,真是字字珠璣,且文章寫的也是極好,行雲流水,實是不可多得。”

張儉得意地繼續道:“一個生員能有這樣的見識,實是少見。這文章正合老夫之意,打擊鹽販,靠什麽?誠如此文所言,需靠聖人的教化,這教化若是能順暢,則人人都是堯舜,又怎麽會有盜賊呢?三皇五帝,正因為興了教化,所以夜不閉戶、路不拾遺,誠如斯哉。而要如何倡導教化呢,你們看看這答題,教化者,禮樂也,當今之世,道理未臻;民不見化,市井鄉間,尚然惡俗,此誠鹽賊猖獗之故;是以三皇立極,尋民以時,庖廚稼穡,衣服始制,居民舍焉。五帝之教以仁義,不過遵三皇之良規,益未備之時宜……”

張儉一面念,一面激動得面紅耳赤。

其他閱卷官聽了,也是如癡如醉。

仿佛這文章,說到了自己的心坎裏,猶如一股清風,吹入了心田。

一個小小的鹽販,卻從三皇五帝開始,講到了孔聖人,接著引經據典,格局之大,氣勢之磅礴,真真是罕見。

“有這樣見識的人,實在太稀少了。”張儉念罷,又是感嘆。

眾人亦是紛紛點頭道:“張公所言是極,此文堪稱典範。”

“若朝廷果然行此策,何愁天下不是海晏河清。”

“妙就妙在,這篇策論,既可用在打擊鹽販上,也是治世之良方,而今內憂外患,缺的,正是禮樂啊。”

張儉面上帶笑,心裏不免感慨,寫這策論的人,目光深遠,比其他幹巴巴的也提到教化的人,則是多了幾分恢弘,而且文章的結構清晰,邏輯縝密,可謂是不可多得。

他一時激動之下,又是提筆在這試卷之下,書寫了“極佳”二字。

作為禮部右侍郎,他站在廟堂上,看著這些還在掙紮的小小生員們,自然有一種俯瞰的感覺,總覺得這些生員們格局太小,畏畏縮縮,答的題都不盡興,唯有此文,才令他深感和自己是不謀而合。

……

到了鄉試的第三日,陳凱之算是徹底對這考試厭倦了。

昨夜睡得其實還算尚可,這陣陣陰風,倒沒有影響到他,只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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